體育訓練
訓練:“我就是教練的實驗品”
郭萍9歲開始練體育,1995年被王德顯招入隊中。
郭萍進行腳部矯正手術當時隊里在山海關附近封閉訓練,她曾5年沒回過一次家。回憶起訓練的“特別”,郭萍說,無論是平時往家裡打電話,還是近一月一次的外出購物,總是有人跟著,如果訴苦或者有異議,總會遭到教練的責打。剛進隊時她對教練說,自己的強項是中長跑(800、1500米),想專攻此項;可隨後教練卻讓她加練長跑(5000、10000米)和馬拉松,稱“是讓她全面發展。”“想起來才知道,我就是教練的實驗品。”郭萍說。
生活:豆芽、白菜和牛肉丸子
郭萍回憶,一般隊員們每天都要跑六七十公里,比賽前會更多。可她們的一伙食一般卻是豆芽和白菜,“一年裡半年左右都吃這個,有時候是凍豆芽和爛白菜。”豐盛的一伙食一般是牛肉丸子湯,“一頓8斤牛肉餡,20多人吃。我們的營養可想而知。”近兩天七台河下雪,郭萍只能在炕上坐著,“腳鑽心的疼。”郭萍說,由於訓練不科學,她的十根腳趾至今仍全部錯位、嚴重變形,一遇雨雪天和走遠路就痛。“我一度不敢去浴池洗澡,不敢上街買鞋,怕別人看見我的腳……”
教育:一周英語課和兩天大學
從事體育運動近20年,郭萍所受的全部教育是一周英語課和兩天大學生活。
郭萍稱,因常常出國比賽,一次體工隊組織10多名隊員學英語,練習簡單單詞。
可一周后教練就下了“禁學令”,原因是“天天就知道學英語,不好好訓練。 ”郭萍說,“我們真挺愛學的,可也沒耽誤訓練啊。”郭萍說,1996年,她代表某高校參加全國大學生運動會,兩項中長跑比賽獲得前三名。後來在該大學掛名,並於8年後領了畢業證。可8年裡,她們在那大學只上了兩天課。
“好像是經濟學的課,根本聽不懂。”30歲的郭萍坦言,她是國小水平,連筆畫多些的字都不認識。有次隔壁的孩子問一道六年級的數學套用題,她答不出來。
退役生活
無業狀態
吃辛苦、挨打罵、傷痛纏身、收入微薄,都為著退役後隊里能分配工作。郭萍說,退役後,她為這個心愿等了五年。
郭萍說,當初被招進隊,最大的誘惑就是教練承諾“退役後能分配在鐵路系統工作,可能是老師或公安。”郭萍想當後者,“公安多威風啊。”
2002年,郭萍因傷離隊,翌年選擇了退役。郭萍說,2011年3月,她致電教練問工作的事,教練說工作的事兒他說了不算。郭萍找到火車頭體工隊,一領導答覆,說她不是正式隊員,戶口也沒過來,不可能分(配工作)了。
“艾冬梅擺地攤和賣獎牌,我一點都不意外,因為同隊8年,我了解她的一切。”郭萍說,在田徑場上跑了這么多年,為國家和隊里取得了那么多榮譽,可除了病痛和傷心,她們卻什麼也沒有。“我們只會不停地往前跑,什麼(工作)也不會做,很自卑。
生活拮据
家裡窮得買不起煤,孩子的手長滿了凍瘡。
對於郭萍來說,唯一支撐她繼續生活的,是家庭。
2007年,她與丈夫相識,見面第一天,她就脫下鞋,讓他看自己畸形的腳。她說:“你要不能接受,咱們馬上分開。”丈夫靜靜地幫她穿上了鞋,抬頭微笑:“我不會嫌棄。”
第二年,他們結婚了;一年後,一個小男孩降生,慰藉了郭萍的心靈。
但生活沒有展現一幅希望的圖景,甚至每況愈下。丈夫在礦上的小食堂上班,每個月只有1300元的工資,郭萍因雙腳無法行走或長時間站立,基本喪失了勞動力,加上還要供養兩位老人,一家五口日子過得越發緊巴。
兒子博博已經4歲了,但郭萍無錢供他上幼稚園,無錢給他買衣服,無錢給他買玩具。因家中沒錢買煤,博博的臉上手上都是凍瘡,每每看見此景的郭萍淚如雨下。
腳趾變形
曾想自殺
2001年,郭萍腳趾開始變形,成績下滑,被迫回黑龍江老家治療。
2002年,郭萍幾乎已不能下床走路,她多次給王德顯打電話,索要一些治腳費用和當運動員期間的工資,“換回來的都是一頓臭罵”。郭萍說,王德顯先後匯來的醫療費,總共也就3000元。郭萍被逼到了絕路。為了她的腳傷,父母財產已被掏空。
2006年,郭萍問母親要了10元錢,謊稱出門買東西。回來時,她把偷偷買回來的安 眠藥藏在了枕頭下,她對自己說,“就此一了百了,父母也就解脫了”。當晚,母親回家發現異樣,她瘋狂地翻找,把安眠藥猛砸到牆上,藥丸撒了一地。
“死都不怕了,我還怕什麼?”2006年下半年,郭萍和隊友艾冬梅一起,在北京海淀區法院狀告王德顯,稱其侵吞運動員工資及運動員在比賽中獲得的獎金。
2007年,很多媒體報導了艾冬梅、郭萍狀告王德顯一案,雙方以庭外和解收場。王德顯被終身禁止從事教練職業。郭萍獲得了10萬元的賠償,這些錢她拿回家,給父母買了一個小平房,其餘全用來償還治病累積的欠款。
出售獎牌
2012年12月初,郭萍接到了北京麥瑞骨科醫院的電話,對方表示要為她免費治療,“你的病是一個典型案例,我們想幫你”。
麥瑞骨科醫院副院長王正義稱,在發育早期,過度而不科學的訓練,是導致郭萍雙腳畸形的主要原因。
12月6日,36歲的郭萍和丈夫借了車費,北上抵京,準備再為今後的生活拼搏一 次。她隨身帶上16塊獎牌,她要在北京將獎牌出售。
12月14日,在北京麥瑞骨科醫院的病房內,16枚獎牌整齊地擺放在病床上。有一枚沉甸甸的,是郭萍1998年在日本舉行的國際馬拉松比賽中榮獲亞軍的獎牌。
“我要用換來的錢,送博博去讀幼稚園,開一個小餐館,讓一家人吃飽飯。”郭萍說,如果有一天,她掙夠了錢,她會再把獎牌贖回來。這些獎牌,雖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曾經的榮耀,證明她曾經活過。
談到愛跑跳的兒子,她說她不會讓他再練體育
2005年下半年,郭萍認識了帥氣的小伙子龐敬和。對方看重郭萍的直爽性格,並不嫌棄她的腳,這一切讓郭萍感覺生活又有了希望。2007年結婚,2008年兒子龐志博的出生更是給了郭萍極大的安慰,隨之而來的,也有極大的挫敗感。
兒子現在4歲多了,活蹦亂跳,愛跑愛笑,就像年幼時的郭萍一樣。“他喜歡體育,但是這輩子我決不會讓他練體育!”郭萍淚如雨下,“我從來都不能抱他,也沒有錢讓他過好日子,他特別特別瘦,從來沒給他買過奶粉,連條魚都買不起。”現在,郭萍和同樣身患重病的公婆住在一起,全家靠龐敬和當廚師的1300元工資過活。
那16塊獎牌,成為郭萍唯一值錢的物品。“我想把它們賣掉,為家人換來一點幸福。”問及如何換來幸福,她說,“我想在七台山開一個中檔小飯館,得花個10多萬。那時,老公做飯,我收錢,多好。”
記者採訪了國家體育總局田徑運動管理中心的一名工作人員。他表示,郭萍的傷比較特別,屬於個案,“這肯定與訓練方法不科學有關,但造成此種結果,並非普遍現象。王軍霞、周春秀、朱曉琳等長跑名將都沒有這種傷病。”
儘管如此,田管中心仍對郭萍一事表示關注。其實,在郭萍與艾冬梅等運動員一起向教練王德顯討薪時他們就曾積極介入,並使問題迎刃而解。該工作人員表示:“郭萍是一名老運動員,在她退役的時候,運動員的退役保障工作並不完善,所以才有很多悲劇發生,比如舉重冠軍才力猝死、鄒春蘭淪為搓澡工等。現在,國家體育總局已經制定了多項相關規定和保障措施,儘量解決運動員的後顧之憂,各級體育管理部門應該堅持貫徹。各項規章制度遠比以前完善,就是為了避免類似事件再次發生。”